《我是爱》：一个资产阶级主妇的“革命”

尽管匠气过重，《我是爱》（Io sono l'amore）依旧从近20年来在好莱坞教唆胁迫下自甘堕落的意大利电影中脱颖而出，成为向那个国家伟大的艺术电影传统至为深情的致敬，它很容易令人想起60年代后的维斯康蒂作品，在新旧贵族交替、封建主的谢幕和工业家的登台之后，在不尽的精致细节和富丽堂皇之后，是一个岌岌可危、行将崩溃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的特征正是靠在这个世界中无法脱身的某个渴望自由的人、他失败的个人斗争和破产的理想主义来呈现。

作为新现实主义缔造者，维斯康蒂为他那些主角走上绝路的自由意志找到了现实主义的退路；《我是爱》不同，结尾那十分钟里，一直处在狂奔状态中的女主角，在约翰·阿德姆斯咄咄逼人的伴奏下，将她业已展开的为了爱情而舍弃豪门主妇身份的行为夸张为一场波澜壮阔的革命，更别提字幕升起时，她和她那位幼齿厨师一同在深山洞穴里醒来的片段，这些意象极端而浪漫地将电影演变成了一出童话。

这部电影一定要推荐给中国内地观众中相当一部分着迷于欧洲源远流长的贵族传统的时尚人士：怎么布置盆景，手放在哪里，在什么场合要戴什么样的耳环，怎样在仆人面前既和蔼又威严……可惜它的核心还是历久弥新的个人实现。故事讲的是一个嫁入意大利豪门的苏联女人，儿孝夫贵，却恣意跟儿子的朋友小厨师通奸，儿子偶然知道此事后因暴怒而失足猝死，儿子葬礼之后，在家人面前，她换上一身运动服，像支离弦的箭一般逃离了他们。

扮演她的是英国女星蒂尔达·斯文顿（Tilda Swinton）。她请观众注意电影里小厨师做菜时手部动作的镜头，它们强调他是一个劳动者，一个用肉体跟世界打交道的人，这是他跟“用机器制造和维系，以机器为唯一核心之物的资产阶级”的截然不同之处，这个不同制造了她的情欲，更召回了她的魂魄。斯文顿说：“资本主义是一套以男性沙文主义为中轴的强硬体系，这个体系中的每个角色都必须各尽其责，包括被其吞噬的女性，她们被仰视的华贵生活的光晕下，是一张张结痂的假面。她们是下载了某套常规程序的数码角色，她们的真实自我每一刻都在惨叫。”

斯文顿凭借此片获得了去年都柏林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出生于1971年的导演卢卡·瓜达格尼诺（Luca Guadagnino）只拍过三部长片。他学院风格浓烈，尤其在复杂多变、精益求精的镜头处理上，近乎歇斯底里。他承认自己是斯文顿的影迷，他第一部长片的主角正是斯文顿。

《我是爱》因一段长时间的野外性爱镜头而被称为“意大利版的《查泰来夫人的情人》”，这是噱头。它爆烈的结尾部分令人兴奋，不仅资本主义，任何人类社会体系都由被安排好动作的个人来构成，这些动作日益繁重，我们又没女主角那么好命能遇到小厨师，由此，看着她不管不顾、手起刀落，比这世上一切曾经的义士和暴徒还要明快激烈，真是痛快。真盼有那苔褪痂落的一刻，我们的假面像喝了雄黄酒的白素贞的人皮般倏忽不见，现形而出、蜿蜒龙行，管他什么法海许仙，先吐吐信子再说。